後門
文字: CK
他幾乎忘了何時成了異鄉客。只依稀記得,初來乍到,背負著各種象徵的兩座高塔,依然佇立在島的最南端。然後塔消失了。對他而言,那一刻除了些許哀傷與不忍,更多的是幫助了記憶編年。
四十九街,第二大道。一個接近許多場所非場所。他不記得來過,甚至不記得在哪部電影或小說中看過--也從沒任何念頭驅使他前來,而這一刻車就停在這兒。下了車,一群人信步走到一扇紅木門前,對講機傳來一句他聽不懂的問話,同伴簡單地用他聽不懂的語言回答。然後門開了◦ 隨著黑衣侍者的引領,一行人坐進柔軟帶點兒淡淡香水味的沙發椅。
“喝什麼?”客隨主便。
幾位穿著晚禮服的漂亮女孩加入他們,個個皮膚白晰,穠纖合度而笑容可掬。她坐在他身旁,親切地同他攀談,彷彿兩人早已熟識。聞著佳人髮梢飄來的清香,伴著三分酒意和她燦爛如花的笑靨,他不禁意亂情迷了起來…
“學生? 主修什麼?”
“科學◦”
酒醒了大半。明知在這兒聽不到幾句真話,如此回答還是讓他忍不住心頭發噱-- 他怎麼也無法想像,眼前這位眨巴著大眼睛,面帶微笑,打扮稍顯俗豔的美人,會是未來的居禮夫人第二。他的教養可沒讓他忘了紳士風度。強忍住笑意:
“Good for you.”
無意義的對話就此持續整晚。他驀地發現,這裡的男士全都和他一樣黑頭髮黃皮膚,全都操著一口他聽不懂的語言,大多西裝畢挺。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同個原鄉的異鄉客。原鄉的組織派他們來,三五年任務結束後就回去。習慣驅使他們下了班後來這兒輕鬆解壓,也解解鄉愁。男人們總是口沫橫飛地說著什麼; 女孩們或是靜靜的傾聽,時而縱聲大笑。無奈他難以融入,讓他在該醉的時候該死的清醒。他開始不明白,為什麼要陪女孩聊天到沒完沒了,到天荒地老; 為什麼她們不直接坐在他腿上,餵他吃香蕉◦女孩的心事無從知曉,有些時候他驚覺想逃。然而這些都不重要,只要大家開心就好。儘管長輩對他期望頗高,堅持認識社會的必要,他打從心底感激涕零,卻也明白自己還有得學。
曲終,人散。一行人歪歪倒倒地走出大門,女孩貼心地為他穿上外套。走進冷冽的寒風,他醉眼惺忪地瞥見另一扇似曾相識的紅色大門,門口幾個年輕女孩瑟縮著抽著煙。這才想起,曾經也有人為他打開這扇門,因為被當成未來可能的生意夥伴。門後的世界更加直接而赤裸,語言的使用精簡至極◦ 它很簡單,也很真實-- 至少舞孃不會告訴你她未來想當居禮夫人、史黛西.麥卡尼或瑪莎.葛萊姆◦ 而隨著時間流逝,友誼也像烤盤上的煙霧,隱遁在天花板下不知名的角落。這地方他再沒來過,只記得友人當時眼睛眨也不眨地付了帳,而他在瞥見帳單的那一刻驚駭莫名…
這城市畢竟是友善的,他覺得。記得第一次伴著浪漫情懷,獨自一人在傍晚的蒙馬特街上,探訪這藝術家的天堂,卻立即感到危險: 俗麗的霓虹; 斜睨著路人穿著豹紋薄衫皮短裙黑絲襪斜倚在吧檯吐著煙圈的妖豔女人; 門口的黑衣彪形大漢。當他想離開,卻被車站前操著流利英語的黑衣男子擋住,想盡辦法誘他去一個所謂的男人天堂。背後傳來一陣聽不懂的咒罵聲,當他決定不再廢話鑽進車站。走在夜晚的花都巴黎的蒙馬特街上,真真切切直覺自己是隻待宰肥羊◦ 至少在他居住的城市,還沒有人半引誘半強迫地拉著他去開不想開的門。或許這城市真的友善,也或許是經驗讓他更瞭解在這裡的生存法則,不再讓自己有機會處於危險境地。
是吧! 他想。不禁憶起當初在學校為了城市解讀而掙扎,如今想必游刃有餘◦ “Fiction is closer to truth than reality.” 回想起當初老教授顫巍巍地用細小緩慢的聲音說著這句話,而今他還在細細玩味箇中含意...